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若泽.萨拉马戈逝世。
他在生前就表明过希望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这样的墓志铭:
“这里安睡着一个愤怒的人。”
是因为生活得不好而愤怒吗?
当然不是。
萨拉马戈说过一句很具哲思的话:
“虽然我生活得很好,但这个世界却不好。”
这个世界如何不好,在他的获奖作品《失明症漫记》有过荒诞且深刻的描述。
荒诞是因为作者营造了一个全员失明的世界。
深刻是在灾难面前,人性被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小说中所有的人物都没有名字,他们由一个个称呼组成,是个人像和全体像组成。
主要人物有七个:第一个失明者和他的妻子,医生和他的妻子,戴眼罩的老人,戴墨镜的女人,斜眼的孩子。
失明的开始毫无征兆。
第一个失明者在等红灯的时候突然失明,他被一个热心人送回了家。
热心人在离开时偷走了他的汽车。
第一个失明者在医院。医生诊断他的眼睛没有问题,为什么会失明,可能是神经的问题。
戴眼罩的老人,斜眼的孩子,戴墨镜的女人都是医生的病人。
他们都在不久后出现了失明,失明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政府将这些突然失明的人关进了精神病院,故事就此展开。
“我什么也看不见,好像在浓雾里,好像掉进了牛奶海里;可是失明症不是这么回事,那个人说,听人说失明症看什么都是黑的。”
这是一种特殊的病症,失明的人眼睛状态一切正常,只是眼前被蒙上了一层白纱。
全世界都是混沌在这白色里。
医生是眼科方面的权威,他向政府报告了这个特殊的病历。
第二天,他自己也失明了。
随后,跟他和第一个失明者接触过的人都失明了。
他们被关进了一所精神病院隔离。
没有心理疏导,没有治疗,政府粗暴地将这些人隔离,为了避免他们传染给其他人。
在当权人看来,这些人已经不配有人的权利。
除了主角七人之外,还有那个顺手牵羊偷走第一个失明者汽车的人。
在故事开始前,我们要来介绍一下其他人。
戴眼罩的老人,患有白内障,计划这几天找医生做手术。
他很孤独,没有一个亲人,陪伴他的是一只老旧的收音机。
戴墨镜的女人,性感火辣,从事性服务工作。
她在和偷车贼发生争吵时,用尖锐的鞋跟踢伤了他。
因为没有药物,偷车贼非常痛苦,迷迷糊糊间爬出了隔离区。守卫以为他要逃走,于是开枪打死了他。
斜眼男孩,是适应能力最强的一个。
开始他还吵着要妈妈,当接受现实后,男孩安静了下来。
众人也是最关心和照顾这个孩子。
不得不要重点介绍一下医生的妻子。
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失明的人。
因为要和医生患难与共,她谎称失明混进了隔离区。
她成了众多失明者的眼睛。
也是她最后带着他们走出了精神病院。
“没有哪一条狗是通过人们给起的名字认出和认识另一条狗的,它们通过气味确认自己和其他狗的身份。在这里,我们是另一种狗,通过吠叫和说话声相互认识,而其他方面,长相,眼睛,头发和皮肤的颜色,通通没有用,仿佛不存在。”
盲人的世界,摒弃了一切外在条件因素的制约,在这里,没有阶级身份之分,没有高矮美丑的区别。
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失明者人数的增多,隔壁的病区陆陆续续有人进来。
精神病院的空间有限,但是政府丝毫没有扩建与改善隔离条件的措施。
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们,或者干脆抛弃他们。
封闭又肮脏的环境,把人变成了野兽。
在这里,你得放弃做人的尊严。因为如果你记得廉耻,你就会过不下去。
“现在他知道自己肮脏不堪,想不起一生中什么时候曾经这么脏过。人变成野兽有许多方法,他想,而这是头一种。”
文明由人类创造,在这里文明失去了意义。记住了文明,就等于领受了双倍的痛苦。
上不了厕所,大家随地解决,空气中全是人体排泄物的臭味。没有水清理身体的污垢,吃着难以下咽的食物,而且这些食物不准时送达。
导致这些盲人常常忍饥挨饿。
在这里,大家唯一的精神慰藉就是戴眼罩老人带来的收音机。
他们通过收音机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失明的人越来越多,很多地方已经失控。
“收音机播报的新闻并不让人振奋,盛传最近将组成一个民族团结救亡政府。”
除了这些让人不愉快的新闻,大家更愿意听一些音乐。
音乐有抚育人心的作用,它让原本躁郁的人群安静下来。
这种和谐宁静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因为政府开始限制日常的供给,因为一个邪恶的组织开始滋长。
“最初,这里的盲人还屈指可数的时候,只消说两三个字陌生的人就能成为难友,再说三四个字就能相互原谅一切过失,即使是某些严重的过失,如果还没有完全原谅,只须耐心地等上几天。”
虽然蒙受灾难,又被抛弃,但是大家的心靠得很近,有的人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家庭温暖。比如那个戴眼罩的老人。
随着大批盲人的涌入,尤其是一个戴着手枪的无耻之徒进入病区,一切都改变了。
病区成了地狱。
这个盲人恶棍拿着枪威胁大家交出所有的财物。
如果想要得到食物,就必须服从他。
迫于武力的威胁,大家尽管心中不满,但还是屈服了。
毕竟,困在这里,金银首饰之类的毫无用处。
活下去成了人类的最高信仰。
盲人恶棍看到大家这么轻易就顺从了,就越发肆无忌惮。
而有些人觉得有利可图,就加入了盲人恶棍组织。
这下,他们搜刮完了钱财,开始盯上了女人们。
他们要女人们出卖身体换吃的。
淫威之下,语言是苍白的,抗议是软弱的。
“瞎了眼睛,也就失去了自尊。”
有一个女人竟然大言不惭地表示愿意,但是她挣来的饭食必须仅供自己吃。
她可不愿意牺牲自己去养活别人的男人。
甚至,她还想着干脆和盲人恶棍那伙人住在一起得了。
病区里吵成一团。
虽然这些女人曾经出于自愿,主动献出身体安抚过单身的男士们。
但是,令她们没有想到的是,当灾难降临到她们头上,男人们选择了沉默。
目前除了这个,也想不出什么方法。
除非大家一起饿死。
最后的结果是各个病区的女人们都被迫屈服了。
“在医生妻子带领下,这些女人各自把手搭在前面的人的肩膀上,开始慢慢地往前走。她们都赤着脚,因为不想在即将经受的折磨和痛苦中丢掉鞋子。”
接下来,她们承受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这些恶棍们根本没有将她们当人看。
他们兴奋,他们号叫,他们跺脚---
这些狂暴的声音瞬间将病区变成了炼狱。
“女人们无一例外都在喊叫,殴打声,打耳光的声音和命令声响成一片。”
“一连几个小时,一个又一个男人,一次又一次凌辱,一次又一次作贱,凡是能对一个女人做的他们都做了。”
有一个女人在这次虐待中丢了性命。
女人的死激怒了医生妻子,这让她看到她们的将来,长期下去,她们只有死路一条。
她决定反击。
因为她眼睛是看得见的,于是在盲人恶棍又在虐待其他女人时,她从背后用剪刀刺死了他。
可是,盲人恶棍死了,他的同伙掌握了大权。
为了惩罚他们,他不再提供食物。
大家纷纷指责那个杀死盲人恶棍的英雄。
“要是不杀死他们的头目,我们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在这里,代表着力量与权利的男性,为了苟且活下去,竟然丝毫不顾廉耻。
他们不愿意反抗的理由是不愿意为了留下来的人享受而冒生命的危险。
这时候,苦难又加重了一层。
外面的世界出了严重的问题,电全断了。
而那些恶人们只想继续压迫他们。
他们继续控制食物。
医生等十七人组成了敢死队,准备给恶人们抢夺食物。
很不幸失败了。
这里本该是大家抱团取暖的地方,却变成了强壮的人施暴的“王国”。
最后,还是一个女人偷到了一只打火机,用自己的身体做燃料,点燃了恶棍们居住了病区。
他们全部被烧死在里面。
盲人妻子带着大家走出病区,发现守卫一个都没有。
大家欣喜若狂,像疯子一样跑出了精神病院。
迎接他们的是更糟糕的现实。
外面所有人的都已经失明,政府瘫痪了,没有人管理,停水停电。
大家像丧尸一样,到处寻找食物。
医生一行七人暂时住到了医生家里。
医生妻子凭借自己看得见的优势,为大家寻找到了一家超市的地下仓库。
食物问题暂时得到了缓解。
医生夫妻被带走前,在家里还存着一些水,饮水问题也得到了解决。
大家围坐在餐桌前,心里充溢着幸福。
戴墨镜的女人和戴眼罩的老人萌生了一辈子相守,要结为夫妻的念头。
这样一来,三对夫妻加上一个孩子,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大家庭。
没有争吵与争斗,大家紧紧团结在医生妻子的周围。
这里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可是,伴随着第一个失明者恢复视力,一切都在悄悄改变。
医生猜测,这场失明症可能正在慢慢恢复。
而医生的妻子开心不起来,大家都恢复了视力,这就意味着她不再被需要。
她产生了强烈的孤独感。
如同一个战争英雄在和平年代被遗忘,他反而渴望再来一次战争。
戴墨镜的女人也恢复了视力,她看清了眼前这个老头子,非常失望。
虽然当时没有反悔当初的约定,但未来怎样,谁也不知道。
第一个失明者和妻子要离开了,接下来应该是戴墨镜的女人。
街上爆发出“我看见了”的欢呼。
可是,欢乐的尖叫声让医生妻子觉得异常恐惧。
这种恐惧感甚至超过了她在精神病院的那段日子。
小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作者借一个荒诞的故事,讲述了真实的人性与欲望。
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好。
我们没有触碰到的竟是一片阴暗又残酷的地狱。
当权者专横,不顾百姓死活,将一部分人驱逐出社会;在灾难面前,不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而是互相厮杀,只为一口面包;人类创造了文明,也在一手摧毁它。
为了利益,人可以比野兽还要残忍。
我们明明可以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拿主角七人来说,当大家都看不见,没有了美与丑,贵与贱,大家反而滋生了高尚的感情。
讽刺的是,最后大家恢复了视力,外在因素就又出现了。
人与人之间相依为命的感情荡然无存。
每次读到这里,我都很矛盾:
到底是恢复视力好,还是永远失明好呢?
恐怕这个问题值得我们一生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