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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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10/1 16:12:00

薛振海,男,年生,现居太原。在《诗刊》、《诗选刊》、《诗潮》、《青年文学》、《山西文学》、《黄河》等杂志发诗多首。已出版诗集《黄昏的练习曲》、《爬行者》。自印诗集《出售黑暗的人》、《火山灰旁的谈话》。

烈火从不知晓自己的名字

在并不存在的土地上,你醒来。毋宁说,所谓的大地,只是浮冰搭建的桥梁,未来已提前被预支。
  

金字塔在微笑。古老的敌意不断被重复:即作为保护,也作为一种过度。在时间深灰色的褶皱里,诗之子反叛并逃逸。
  

在已经催熟的裂口处,太阳显得无足轻重。它的履历被篡改的面目全非,失去了光泽和质量。
  

无人认识你是谁,除非你被固定到虚无主义的罗盘上,毕生观测并不存在的潮汐。
  

而你从未停息索取自己的权力:使眩晕不止的大地停歇下来,给永恒的意志加温,雕刻永不疲倦的肉体,最后给大地安装绿色、强壮的手臂。
  

你醒来,允诺生者安息,死者起义。允诺从废弃、悲愤的土地回归的儿子们依然享有大于生的尊严。
  

烈火从不知晓自己的名字,它的权力已超越善恶,并不强求一个必经颓败的归宿。

没有回声的时代

没有回声的时代,沙在沙下沉睡,鸟在鸟中布道,打更人嘴里流传的三千里江山全是梦魇。
  

一个二流诗人,从寄居的死鱼之侧翻身:

“我是谁?”

“别问我从哪里来,我更不知道该往何方。我心里涌动的只有结痂的血,手心紧攥的只有流动的沙”

“车水马龙,众生喧嚣。我的诗篇捕获的只是一些飘忽不定的幽灵。”

“眺望远方,除了原地晃动的火把,就是昼夜狂欢的人群。所谓天使,忙着撰写资本交易的合同书。”
  

一个去留不定的游魂,没有身份,没有面孔,该怎样命名?

时代乌黑的脊背投下巨大的阴影,你浮肿的梦想被挟裹着发酵、冒泡、爆裂,然后重新开始。
  

下水道旁的抒情赢得了更多的赞美,废墟之下的盗跖之徒赢得了更多的尊重,乘词语之舟逃逸的诗人赢得了更多的金币。诗歌,抱着淌血的翅膀,遁入更黑更冷的旷野,它收获的只有黑漆漆的幻象以及向着毁灭狂暴燃烧的朝霞。
  

夜莺在时代的绞架下聒噪。你能做的只是更清澈地辨识死者弯曲的倒影,并避免落入它的陷阱。
  

在一条结冰的河流上我遇见了三个少女。一个赠与我一个面具,另一个带来一把铁锹,最后一个把我领到小径分叉的路口:“由爱铸造的道路引导我们行动!”

变形的工具

我们像变形的工具,插在被诅咒的土地上,大地露出深红色的嘲笑。
  

死亡并不值得等待。在恰当的时候,它必须被超越,从背面去命名。
  

一个灰色的边界:一边是浓烟滚滚的焚尸炉,一边是孩子们神圣的游乐场。孩子是一种绝对,轻易把死亡变成甜蜜的泡泡糖。
  

人该退场了。有多少个名字就有多少种结局。丧钟到底为谁而鸣?在疯狂的天空下,谁能捕获那个追星星的孩子。
  

更多的时候,你是一粒没有嘴唇的种子,把黑暗纺织成冻僵的线。
  

你开垦无主的土地,你要把未名的河流引进来,你争取属于自己的第一份早餐。

在时代的低洼处

在时代的低洼处,我们还没有能力认出自己。我们诅咒着,吐着唾沫,说着废话,冲最后的自己投掷标枪,只有极少数人把脸扭向天空。
  

恶的天使挥舞镰刀,替我们收割最后的谷物。眼泪与尊严打着结,我们失去所有的领地,屈从于一种耻辱的美学。
  

时间再一次拧紧生锈的螺栓,一个停滞不前无所事事的时刻,一个淫荡阴郁想入非非的时刻,一个善已全面罢工恶戴着面具晕头转向的时刻,一个似人非人的生物晃荡着全身空洞的器官而气息奄奄似睡非睡的时刻。
  

异常酷烈的时代,不得不选择的时代。
  

一座空虚之城,封闭的器皿。好像不得不从血污和火光之中才能辨认模糊的肖像,好像不得不打捞怀旧的碎片才能慰藉结痂的伤口,好像不得不从混沌的欲望中才能勾画未来的草图。
  

果实掉了一地,但我们相信根以及盲歌手双手的引导。
  

在博斯黑色的布道书上,我听见了天使仓皇凄厉的呼喊,我还看见一条清澈温柔的河流从他的双足旁流过。

黑夜的延续

光明以其微小的渴望痛苦地击打着抿紧的嘴唇,诗歌在日益贫瘠的大地上不得不低下发黑的头颅。黑夜来临了,诗歌吹着变形的号角延续打着褶皱的命运。
  

你说不出更多,时代只留给你一个逼仄的空间。
  

谈论光明不如谈论黑夜,谈论黑夜不如谈论嘴唇下的铁与沙。夜鼓动恶的风帆涨满眼睑的两岸,你谈论的只是一张被佝偻的背撑起的黑色的弓。
  

孩子扛着深红色的鸟在赤裸的早晨狂奔:一个被隐喻反复抽打的空洞的容器只能映照原始的天空,一个梦呓般苦涩的微笑与安慰。而冰冷的容器盛满了不能呼喊的灰烬。
  

罗伯特瓦尔泽,在宁静的精神病院持续不断地批评变得不再驯顺的野兽。一切都在变,只是人必须变得更小。
  

时代亢奋的甲状腺分泌的汁液填满了虚无的躯体,还将涨满欲望的喉咙,逼迫虚无自行爆裂。
  

诗歌在黑夜如瞳孔放大的兽,记录下躁动不安的潮汐。

在虚无金色的穹顶

谁能丈量出死者睡眠的长度,谁能逼迫它们在干涸的天空下大声说出:虚无,已经耗尽了生者的屋顶——
  

生命掀开最荒芜的一页,其上留下的全是死者的足迹。
  

我的嘴唇被你死死攥住,我在最后的河流上奋力歌唱,直到你没收我的土地,把全部的沙子涌向我的手臂。
  

虚无是诱饵,把全部欲望化的物接纳进来。这些陌生的投机主义者,互相仇视,互相攻击,历史陷入最沉默的一刻。
  

贝克特,虚无精密的刈草机不知疲倦地工作着。在生与死对弈的终局中,死者拼命杜撰生者的遗言,并把更多的虚无推给了生者。
  

虚无,一个虎视眈眈的猎人,时刻准备把生命的包裹偷运上岸。
  

在虚无金色的屋顶,死者能战胜生者吗?在殊死搏斗中,生者的意志在死者盾牌唤醒的黎明起身,跃入一个朴素的回归。

朝 霞

那一闪而过的朝霞在石灰岩和面孔间热烈地低语:为什么生者如此短暂,在还未来得及褪尽自己年幼的经验前?
  

生者从死者背后匆匆起身,在忠诚的河流旁,齐声赞美这绝无仅有的事件。
  

我爱朝霞,更爱暮色四合、摇摇晃晃的夕阳,在她发黑的婚床前,朝霞是唯一的伴侣。
  

朝霞只想夺取并占有更多的黑暗,把剩余的天空全部点亮。
  

世界亮如白昼,你是瞎眼的客人。在这最黑的一刻,我们共同撰写一首悼亡诗。
  

在一切被剥夺后,美是次要的,语言甚至也是次要的,我们还走在争取权力的途中。
  

朝霞之柱把全部呓语抛向早起的儿子,黑暗只是传递到你手中的多余废料。

眺 望

在死亡潮水一次次的冲刷下,我们学会了不再生长,并拨慢钟表。呵,纵欲的侏儒总在失败的一边欢呼。
  

你已失去观测员资格,只是想象的土地上不屈的猎手。现实的火山灰不再能给你教训。
  

唯一的工作:为恶计数。
  

深红色的早晨,东方的智者在西方的天空下沐浴。那从西方刮来的风令你的果子发热、变霉,不得不服从成熟的法则。
  

死亡果真相信自己的使命吗?在它急骤的步伐中,你也能听到内部崩塌的巨响。那么,在经历了死亡的死亡之后,总会有生命的河水再次涌上头顶。
  

你拒绝咀嚼文明苦涩的果实,在发烫的皱纹下。是否允许年轻的躯体重新做梦,梦到改道的河流、异质的星辰,还有陌生的客人。

阴郁时刻

当艺术的双手堆满生存的废料,他该怎样转身,为梦铸造一双飞翔的翅膀。好像一切为时已晚,他只能雕刻时代这座巨大的坟冢。
  

废墟里盛满了太多没有眼睛的寓言,你所能做的只是把光线引进来。
  

阴郁时刻:你是酒吧的女招待,还是天堂的测量员;你是邪恶的纵欲犯,还是野蛮的布道者;你是苦难的见证人,还是不知悔改的浪荡子;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者,还是一个鬼迷心窍的唯心者;你是匍匐在地的爬行者,还是翱翔在空的黑天使。
  

绝望:一个人总是反复被自己开辟的道路绊倒。一个救赎者首先是一个毁灭者。
  

置身于碎片化世界,好像艺术的全部奥秘就是为恶效劳,好像上帝的位置必须被恶的礼物全部填满才能证明它的空虚,好像一个朴素的早晨只有恶的亡灵才有资格首先巡游,但哪里才是你冻僵的脚踝的栖息之地?
  

废墟主人:一个自愿受难的人质。安上一双盲眼吧,再画上一双塑料翅膀,你全部毁灭的激情都是为了偿还时代的巨债。

过度的病

太阳在疯狂的云中草草撰写自己的遗嘱,人类通过测度太阳的幻象而把投影固定到并不友好的大地上。
  

人轻易越过死亡之点:既不能生,也不能死,只作为一种过度的病存在着。
  

恶的存在:人与物互相嘲笑、互相剥夺、互相奴役、互相监控,在一个沸腾的点上融为互相憎恨的结合体。
  

一个甜蜜的女高音高喊:来吧,把我丰腴的汁液涂遍世界!

一个尖利的独角兽冷笑:来吧,用我狂躁的噩梦装饰你的心灵!

一个无头的鬼魂呢喃:来吧,休想逃离这死无葬身之地!
  

一百多年,一面镜子反复映照着一个单调、乏味、孤立无援、徒劳挣扎的形象,一万个嘴唇只重复着一个已声嘶力竭、枯得发白的哀号。人似空气,包围着孤独的星球。
  

一种已超越死亡而过度的病疯狂肆虐,并把复仇的小像章贴上已经驯服的人类额头。
  

昼夜笙歌的愚人船,谁能绘出美丽的新航线?

愿 望

妈妈说,迎春花开了,你看多美。它们耻辱又放荡地活着,真美。妈妈,我一无所有,并不能给予你什么,这真让我羞愧。
  

爸爸说,黄昏了,你看,夕阳真美。它盛大、庄严,像一场宏阔的葬礼,真美。爸爸,我已挥霍光你所有的赠予,两手空空,这真让我难堪。
  

飞机从头顶滑过,带去我苦涩的祝福。远方山重水长,城墙一定更高、更高。即使翻山越岭,我还会想你、爱你。
  

垃圾清运工抖落一身的尘埃,有个人要睡着了,有个人要睡着了,他说,满地垃圾都会变成黄金,只要一颗纯洁的心。
  

餐馆里的餐具还在叮叮当当作响。白炽灯下的老板娘还在一遍遍清洗,清洗以前污秽的梦境。她有个愿望,盘子碗筷都会像她儿女,翩翩起舞。
  

只有我还在这里沉睡。灰烬上有跳来跳去的星辰,还有一支余温尚存的绿色手臂。它们告诉我,天会亮,天会亮,你睡着的时候外面很美。

海棠花下谈美

一朵海棠是美的,一枝海棠是美的,一树海棠是美的,一城海棠是美的。此时,你谈论的美到底是什么?
  

我闻到了麻醉剂的味道,我看见了避风港瘦削、不安的帆影,我听到了花影下死亡的窃窃私语。告诉你,我只看见了一种腐朽、空洞的美:美的热烈之眼难掩苍白、失血的唇,美的轻佻之影难掩茕茕孤立的冷寂。
  

一种异托邦之美俘虏了你,也俘虏了我。它如此接近,如此轻易,如此具体,要给焦渴的心以安慰,要让不屈的头颅熄灭所有的火焰。它的手指如此冰凉,如此冷漠,无视人间的喧嚣,仿佛从远方漂来的匆匆看客!
  

李白的海棠一定是孤傲飘逸的浅紫色的,杜甫的海棠一定是满树含悲的深红色的,陶渊明的海棠一定是暗流涌动的纯白色的,王维的海棠一定是充满禅机的无色的。我看见你的海棠满眼肉色,弥漫着末日般享乐、奢靡、怀旧、腐烂的气息。
  

海棠开了,海棠开了,我听见欲望的器官在无节制的嚎叫。你谈论的美就像一具没有头颅的躯干,无休无止、无节无耻地生长着,在早已充满悼亡气息的人间,在你与我像人质早已被钉在原地达两个世纪之久的人间。
  

在如此绚烂、如此沉溺的海棠树旁,我不仅仅要谈论你所谓的美,我要谈论凌空飞过海棠树发出桀桀哓叫的猫头鹰,我要谈论沉闷、坚硬的海棠树下那一只只行动不已的蚂蚁,我要谈论海棠树旁那个越拖越长幽灵似的人影,我要谈论里尔克笔下那个发出凄厉尖叫、永远得不到抚慰的可怖天使。
  

因为,一种可怕的美早已诞生了一个世纪之久!

西西弗斯的哀歌

在自认为胜利的地方,是我们溃败的开始,是死亡统治接管人类事务的开始。
  

死亡:精神之死。人放弃反抗,拱手相让,向非人撤退。
  

无任何幸福可言,当代的西西弗斯。在巨石的驱逐下,他放弃了所有反抗义务,与巨石一起坠入无底的深渊。这一刻,他心如死灰,冷如坚冰;这一刻,他没有名字,没有命运,只剩等待死神的煎熬;这一刻,他逃向肉体寻求庇护,欲望是唯一的盾牌;这一刻,与他对弈的只有亡灵,他发明的所有玩具都被其没收;这一刻,幻象全部消失,他无力进入现实,沦为非现实的人质。
  

被死亡羞辱,躺在没有未来的世界上,为恶时辰计数。
  

我反抗,我也不在。在死神喧嚣的筵席上,当无法清洗参与的平庸之恶,人是否该交出所有作恶的武器,退出其野蛮的游戏?人能否依靠一己之力,重新锻造人间的精神之桥?
  

西西弗斯,发明你的巨石吧!向自己求救吧!在你心甘情愿的巨手之后,你的幸福如同痛苦,像世界一样沉重!

救护车驶过

星光下的救护车行进在冰冷的街道,吸引它的除了熊熊生命之火没有其他。
  

你本质上没有本质,只是一场场连绵不休的风暴。风暴之巅,爱认出了你,骑上你绝尘而去。
  

太阳在头顶轰鸣,呵斥所有黑暗让路。
  

祝福世界在暴虐的意志之轮下显形,祝福一棵树找到了根的源头,祝福一颗心四分五裂不再攀上谎言打结的岩石,祝福一个人逃出了故乡跃入噩梦缠绕的海洋,祝福生命之火夜夜斫伐身旁的巨轮。
  

在非人的道路走得越远,就会越早生起已经熄灭的篝火。
  

一群天真无邪的小学生教育我用一万只眼睛打量拼命收缩的世界,世界像一块糖融化在他们幸福的眼眶。
  

一颗树不是树,一粒沙不是沙,一滴水不是水,一本书不是书,一把椅子不是椅子,一座监狱不是监狱,一个祖国不是祖国。当它们越过汹涌的堤坝纷纷发言,世界才是完整的。

清洁者

上帝死了,他古老的披肩遗落在陌生的人间;人死了,作为失败的发明者,他的织物高于空气;世界死了,一间废弃的大仓库,堆满了上帝的仿制品,欲望的玩具,变形的呐喊。人,赤裸的脚踝仍然找不到不再晃动的大地。
  

在群星坠落的清晨,我祈祷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并用金色的光线为他祝福:新的清洁者来了!
  

新的清洁者来了。这个怀旧的憎恨者,会唤醒脚下流过的每一条河流;这个新鲜的播种者,洒下了信仰、希望、汗水三重行动包裹的绿色的种子。
  

当恶已成为常识,清洁者要抛下复仇的火把,跨越恶的藩篱,才能到达新领地。
  

新的清洁者来了。他将褪去世界贫乏的外套,把幸福的洪水重新引进已经绝育的土地。
  

新的清洁者来了,给越来越冷的世界带来一个否定的理由:在不断上升的坟茔前,一个行动者才能带来不可能的讯息!

希 望

敢于大踏步地说希望,在绝望的泥泞和枪口前。死亡从不会再次翻越一座山而找到我们,它从我们身上只能抢走已经腐烂的果子和连绵的坏天气。
  

敢于把爱说成一次次扎根的希望,它的罗盘绝不会迷失在荒谬的风暴里。在相爱的阴影里,我们彼此的河流在对方的眼里长成了一道割不断的命运。
  

敢于把希望交付给不会啼唱的鹰、不能行走的佝偻人、天生近视的比目鱼。在死者耳畔回响的只有一个真理:火焰。
  

敢于在晦暗的墙体刻下自己的名字,敢于一遍遍拍打岌岌可危的廊柱,敢于对深灰色的微笑说”不“,敢于把希望说成一次次冻僵的绝望。
  

敢于对无说希望。它已足够庞大,足够成熟,足够接纳一切跛者倾斜的天空和盲者执拗的信仰,足够在泥沙俱下的河床重新搭起无畏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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