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在农村，空气比较自由，谁想污染就污染。
以前的年月，没有什么污染的概念。家家户户烧柴禾，一到做饭的时候，家家屋顶上炊烟袅袅。空气中有了炊烟的味道，人间也就有了烟火气。
过年放炮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呛人的鼻子，但这种味道让很多人产生了条件发射，以为硝烟的味道就是过年的味道。其实，死了人放炮也会有硝烟，也会污染空气，但那时的硝烟很少，并不会像过年的时候家家放炮产生的硝烟多，也不会弥漫在上空，久久不去。
过年的时候，人们要杀猪。杀猪的几个糟老头子占了一个院子，弄得满院子都是猪的味道，还有血腥味儿。猪们被杀了，得在热水锅里洗个澡，才能被吹起来，刮了毛，大卸八块。
人们离着老远就闻到了烫猪皮的味道，也难怪，猪们一年都不洗个澡，等到洗澡的时候已经死掉了。血腥味儿倒是没飘出多远，只是在院子里弥漫，久久不去。
耕地的时候，人们开着拖拉机，“突突突突”地在地里奔驰。土地的上空弥漫了一层淡蓝色的烟雾，能随着拖拉机的声音飘出老远。
要是地里长出了庄稼，很快就弥漫了青涩的味道。有青草味儿，还有新鲜泥土的味道，有庄稼的味道，还有粪土的味道，并不是很单纯。
乡亲们愿意到地里去，呼吸地里的空气，在家里觉得憋屈。毕竟，院子屋子就那么点地儿，已经进进出出无数次了，早就看厌烦了。要是在灶坑里做饭，就会闻着烧柴禾的烟味儿，熏得慌，还弄得衣服上都是烟火味儿，洗都洗不干净。要是在炕头，就会闻到被子的味道，还有汗的味道，还有空气中的尿骚味。可能，夜里撒尿的时候，孩子没有尿到脚盆里。要是睡觉的时候，有谁放了屁，就会弥漫了一股屁味儿。要是一家子做了蒜苗炒鸡蛋，或者蒜苗鸡蛋馅的饺子，或者吃了韭菜鸡蛋馅饺子，就会有充斥着蒜苗味儿或韭菜味儿的屁在屋里的空气中弥漫。
到地里去就敞亮了，一望无际，空气都是青青的味道。即便有些小飞虫，也是可以接受的。只是，玉米长一人高的时候，妇女们是不敢单独到地里去的，免得出了事。
人们在地里掰玉米棒子的时候，闻着玉米青涩的味道，手头加紧，有时候还能闻到玉米腐烂的气味儿。有的玉米棒子从尖头的地方腐烂，还有胖胖的蛆虫钻在里面吃。
骡马们往家拉玉米棒子的时候，身上的味道就扑面而来。特殊的骡马圈的味道，但这股味道分明透着力气，透着硬硬的东西，不是人所能抵抗的。要是骡马拉大车的时候，人们在大车上，正好赶上骡马拉粪便，那椭圆形的粪蛋蛋从骡马的屁股里出来，一颗一颗掉落。而这时，骡马的尾巴还要扬起来，正好露出屁眼。人们不但看到了骡马拉屎的样子，而且还闻到了骡马拉屎的味道。
有老头在大清早起来，背着粪筐到在路上走，拿着小铲，铲了骡马的粪便，扔到粪筐里。等到攒了很多骡马粪便之后，就拉到地里去，当成粪肥。一般都是老头干这些事儿，年轻人不会干。老头有闲工夫，大清早睡不着觉，可以享受田野清新的空气，当然也要忍受骡马粪便难闻的气味儿。
村东开了几家炼油厂，炼油的味道弥漫空气中。不过，村里人谁也不说空气味道难闻，只是说，胸口堵得慌，医院拿点药，经常吃。他们对于左右不了的事情无可奈何，就学会了接受。
那时候，没人在乎空气质量问题，也没人关心生存环境问题。空气变得不好闻了，人们似乎都不知道，也都在慢慢适应。等到真的适应了，有一天炼油厂倒闭了，空气变得新鲜了，人们也就觉得新鲜了，并不会为此而欢呼，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
在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会有小飞虫一群一伙地出现，在空气中一团一团地飞舞，在柴禾垛上空飞舞，还会在粪堆上空飞舞，在猪圈里飞舞。要是有骑车子的人，没戴眼镜，会不小心闯入小飞虫的阵营，迷了眼，嘴里、鼻孔里会多了几个乱闯的小飞虫。那么，到底是人闯入了小飞虫的之中，还是小飞虫闯入了人之中？
倘若是骡马，走在路上的时候，不小心吸入了一团小飞虫，就会呛得打喷嚏。骡马的鼻孔大，一个喷嚏就能把小飞虫全都打出来。
夕阳的光红红的，似乎空气也是红红的。家里的院子有院子的味道，猪圈有猪圈的味道，狗窝有狗窝的味道，鸡圈有鸡圈的味道，灶间有灶间的味道，炕上有炕上的味道。
故乡的空气里五味杂陈，只要有什么事都通过空气体现出来。婚丧嫁娶，做饭耕织，挑水浇园，床笫之事，都有特殊的味道。或许，故乡就是这么让人五味杂陈。
